橙色的光
◎張健
路燈尚未熄滅，掃帚聲已劃破寂靜。他們低著頭，專注地揮動掃帚，“沙——沙——”的聲響比清晨的鳥鳴更恒定。偶爾抬頭，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竟常含著溫和的笑意。
去年深冬的一個雨天，寒意刺骨。我撐著傘，看見一位清潔工阿姨正清理路邊的垃圾桶。她沒有雨衣，只戴一頂舊草帽，雨水順著帽檐滴落在她單薄的橙色馬甲上。那抹橙色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格外醒目。我上前想遞過雨傘，她先是一愣，隨即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習慣了，真的習慣了?！甭曇舨淮螅瑓s透著一種習以為常的平靜。
“您每天都這么早？”我問。
“是啊，四點就出來了?！彼喍袒卮穑┥砣ゲ潦脻皲蹁醯耐吧?。
凌晨四點！這個時間點如重錘敲擊在我心上。在大多數(shù)人沉睡的時分，她已默默開啟了一天的辛勞。
如皋的春天，櫻花早早綴滿枝頭。粉色的花瓣隨風飄落，詩意盎然，卻也成了清潔工額外的負擔。
一日，見一位年長的清潔工在清掃落櫻。他動作遲緩，掃幾下，便停下來捶捶酸痛的腰。只聽見他自言自語道：“這花兒，多好看啊?！闭f著，竟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塑料袋，小心地拾起幾片完整的花瓣裝好，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對我笑笑：“帶回去給老伴瞧瞧，她喜歡。”那一刻，我心頭一震。他們何止是在清掃街道？他們是在日復一日的辛勞中珍視著生活細微的美好。
我開始刻意留意這座小城里那些無處不在卻又極易被忽略的橙色。菜場門口，他們低頭清理著散落的菜葉；學校周邊，他們仔細撿拾孩子們遺落的零食袋；公園長椅旁，他們默默收走游人留下的垃圾。他們如同城市肌體里無聲運轉的細胞，維持著最基本的整潔與秩序。
在小區(qū)里曾見一位清潔工阿姨蹲在角落，小心地將自己午飯盒里的魚肉挑出來，輕輕放在地上，柔聲喚著：“咪咪，來吃飯。”幾只流浪貓圍攏過來，親昵地蹭著她的褲腳。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漾開溫暖的笑意。
熱鬧終會平息，宏大的頌詞也會隨風而逝，但清潔工人們日復一日的勞動從未停歇。酷暑烈日下，他們汗流浹背；寒冬凜風中，他們呵氣成霜；節(jié)日喧囂時，他們依然準時出現(xiàn)在街頭巷尾。這些在最平凡甚至最不起眼的崗位上默默無聞卻不可或缺的清潔工人，用布滿老繭的雙手，用微微佝僂卻依然堅韌的脊梁，無聲地撐起了這座城市最基本的尊嚴與體面。
今晨，又遇見那位曾在雨中工作的清潔工阿姨。我停下腳步，真誠地對她說了一聲：“謝謝您?！?
她愣了一下，隨即，眼角的皺紋如同舒展的花瓣，綻開一個樸實而明亮的笑容。“應該的。”她輕聲回應。
不，這絕非一句輕飄飄的“應該的”。這是值得被看見、被記住、被致以深深敬意的付出。
歸家路上，陽光正好。腳下的街道干凈得發(fā)亮，仿佛被鍍上了一層溫暖、明亮、堅韌不拔的橙色的光。
